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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朦胧记忆

发布时间:2019-08-30 16:47    来源:亿点网    作者:李夜冰    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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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古村落

太行山东麓有一个叫石门村的小山村,这里山峦叠嶂,四面红崖,深谷幽境,甘泉四溢。当地有句俗语“石门村太阳落了才半后晌”,意思是山太高,早早就把太阳遮住了,村里下午也就是后半晌就看不到太阳了。人们祖祖辈辈住在这里,打柴烧饭,爬山种田,久而久之,这里的人形成了一种淳朴且不怕艰苦的倔强性格。1931年的冬天,我出生在这个小山村。

儿时的情景,模糊又清晰,朦胧而有致,回忆起来别有一番情趣。百十户人家的小村,坐落在村东的缓坡上。村对面的西山是万丈红崖,崖的顶部翠柏环绕,崖的中部镶嵌着一条玉带般由多座庙宇组成的装饰带,五光十色的彩绘庙宇神秘而有灵气,它打破了岩壁的沉闷感。崖上的庙宇叫岩栈,逢年过节,村里的人们通过河边的平道绕山路而上,到岩栈庙烧香拜佛,祈求平安。西崖的景色,真是红岩映翠柏,绿荫伴清泉,感觉那么秀丽怡人。特别是雨天,风光更奇特,在云雾缭绕中,几十道瀑布从万丈红崖直泻而下,可谓壮观。

西崖脚下是一条小河,平时潺潺流淌,雨天山雨急来,河水突涨,满槽洪流汇成大河,由南向北奔流而去。但农民不能误了种田,特别是农忙季节,他们同样蹚水到河那边的地里干活,所以当地人又有蹚水过河不怕水的习惯。到了天气晴朗、百花盛开的季节,年轻人到小河里去玩水(游泳),经常看到河边的大石头上有鳖在晒盖子,一发现有人,鳖就都跳进水里了。有些年轻人特意下水去捉鳖,回家做顿美餐。人们知道鳖咬死嘴,咬住不放,但当地人也知道鳖在水里是不咬人的。关于捉鳖的趣事,当地老乡谈论得很多。有一次,一个老乡下水捉到了一个较大的鳖带回家去。天晚了,他没有把鳖杀了,而是将鳖扣在一个脸盆下,上面压了一块大石头,第二天早上鳖不见了,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看来鳖的力量还挺大的。又有一个外号叫“鳖眼”的老乡,到了夏天,河水较大,河边草茂岸绿,水中是黑绿色的倒影,深不见底,但“鳖眼”一看就知道水中有没有鳖。乡亲们把玉米秸捆成小捆连起来漂在水上,他上去用长矛扎下去,就把鳖扎住了,一扎一个准。当地人生活比较困难,除了逢年过节、办红白事杀猪宰羊,平时是舍不得吃肉的,抓野味来吃也是解馋的一个好办法。

漫步在河滩,清清的水流激荡着河里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卵石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青蛙不时在水中跳来跳去,颇有一种野趣。

村的南面叫石门矾,这里两面悬崖直立,山底清泉涌出,凉爽怡人,一条小路蜿蜒,盘山而上,这是从南面来石门村的一条必经之路,也就是石门村的南大门了。抗日战争时期,老百姓在这里打柴挖山,发现过多种龙骨。当时老百姓不知龙骨的研究价值,把龙骨压碎送给当地住着的八路军医院给伤员止血用。龙骨的发现也证明了这座山谷久远的历史。

村的北面叫背遮岩,在背遮岩下河滩较宽的地方有座小山,龙王庙就坐落在这个小山顶上。山下面的河边有几处清泉涌出,泉水中的小虾小鱼自由地游来游去,孩子们经常在泉水中捞小鱼小虾回家做着吃。背遮岩两层重叠,山高入云,山下河流湍急,山脚下有块大石岩,石岩上几层岩石好似天然台阶,往来的人们多年行走踩出了一条古道,大河的水就从石岩边奔腾而过。

村中心有个方形的广场,村里人称这里为大街。大街的街面是由不规则的石板铺成的,虽然街的规模并不大,却是全村人聚集的地方。街的南面是一座戏台,街的北面是一座叫官房的庙堂。

戏台虽小但热闹不断,每逢过节或者什么好日子都要唱一唱戏,全村人要在这里热闹一番。说是唱戏,请专业戏班子的时候很少,都是村里好戏的一帮子人来唱,一般是唱地方戏山西梆子,如《打金枝》《骂金殿》《教子》《芦花》《舍饭》《金沙滩》《牧羊圈》等,都是老乡们顺口能唱出来的熟戏词。当台上唱开戏了,老人和小孩们便拿着板凳坐在台下,看起戏来十分着迷。乡亲们爱听爱唱,下地回家的路上,担着箩筐,扛着头,常随便哼上几段,伴随着大山的回音,自己觉得美滋滋的,也能消除一些疲倦。但我不行,我的嗓子不好,所以不爱唱,我大哥二哥都能像模像样地哼上一段。

北面的庙堂是长方形的,上庙堂的台阶两旁有两个较大的平台,村里人闲暇无事都爱在这里坐着聊天。长方形庙堂内部的正面台上有好多彩塑神像,中间是玉皇,两边有青龙、火龙、娘娘等多尊塑像。从塑像的面部与服饰可以看出他们的身份和个性,有的慈眉善目、端庄清秀,有的吹胡瞪眼、镇妖驱邪,有的红胡绿脸,有的紫袍加身。走进庙堂,特别是我们这些孩子就有一种敬畏之感。

有一年的春季,正是播种的季节,好久没有降雨,乡亲们低头看看地上的干土疙瘩,抬头望望万里无云的天空,真是心急如焚。于是乡亲们张罗着抬神祈雨,据说龙王能呼风唤雨,全村老小一起动手,把官房的几尊龙王塑像抬上,排上大队,敲锣打鼓到村外边的那座龙王庙转了一圈。乡亲们一路上边走边跪拜,村里有声望的长者们口中念念有词。众人心愿只有一个,希望早日降雨。过了几日,真的乌云密布,喜雨普洒大地,乡亲们高兴地烧香跪拜,当然这是一种巧合,但在乡亲们的心里坚信这是祈雨的结果。

距村北面六里远有一个大山沟,叫花园沟,当时是石门村的一个自然村,沟里有少数人家居住。花园沟里山势奇险,树木茂密,飞鸟成群,狐狼野兽流窜于山林之间,人们多有防备,但仍然常受野狼之害。

花园沟的深处有一个叫大铺的山谷,有两户人家在半山腰的岩石里盖起了住房,常年居住。再往深沟里走,有几个大水滩,人们就到这里担水吃。在水滩旁抬眼往上望去,山上有几个大岩洞,深不可测,洞顶渗水如雨,寒气逼人。探洞的人不敢冒然深进,只能速进速出。据说洞里住着几条两米多长的大蟒蛇,蟒蛇常到这水滩边喝水。人们到水滩担水时经常遇到,但只要你不侵犯它,你担你的水,它喝它的水,互不干扰,见的次数多了,人们也就不在意了。这里的住户很迷信,满沟的石岩上都是蛇神庙,有人还烧香敬拜。

当年为了躲避日军的“扫荡”,我们家还在大铺住过一段时间。这两家人特别忠厚诚实,非常热情地安顿了我们。

石门村这个古村落,流传着很多传统戏曲和有趣的民间故事,如“柴郎舍身虎口救母”“秀才进京赶考途中遇难”“三皇姑出家”等,人们最喜欢谈论的是“三皇姑出家”。因三皇姑出家修行的地方是距我们石门村不远的苍岩山。苍岩山在方圆百里名声很大,每年农历三月和农历十月都会举行盛大的庙会。从我们村到苍岩山步行十二里,途经测鱼村,再走一段叫八里崭的山路就到了。

走到山路的尽头,往前望去,眼前万丈红岩,一片檀林古柏中桥楼殿阁,庙宇重重,好似仙境。但无路可进。再看脚下有一山洞,洞中有一个大门,这门就是苍岩山有名的南天门了,从这条路来的人只有经过此门才能进入苍岩山。这苍岩山真是风光无限、热闹非凡:烧香的、许愿还愿的、祈福求平安的、游山观景的……整年游人如织,特别是每年的农历三月和农历十月两次庙会,更是人山人海、川流不息。

苍岩山内还有两处特殊的景观,一处叫“跳火坑”,一处叫“摔法台”。“跳火坑”是在悬崖庙宇的小路旁,建了一个长方形的铁皮盒子,烧纸的人把纸放在铁盒之内将纸点着,人跳进去再出来,据说烧纸、敬香、跳过火坑的人一生好运。“摔法台”也在庙前的山路上,如做了坏事的人经过此地,就会有一股旋风将头发卷起(古人都留长发),把人旋到半空再摔下岩去。这些传说代代流传,人人皆知。

关于三皇姑出家修道的故事,民间传说还有很多,我们这里流传的是:三皇姑是隋炀帝的三女儿,因父得了不治之症,医嘱只有一方可治,此方必须用亲生女儿的眼与手作为药引方可治好。大女儿、二女儿看看自己的手和眼,都不肯舍己救父,只有三女儿毅然决然将自己的眼挖出、手剁下,为父亲治病。三皇姑的孝心感动天地,功德圆满,因此得道成仙。隋炀帝为念三女儿救命之恩,封三女儿为“三皇姑”,并为其塑一尊全手全眼的像作为纪念。塑像的工匠们将“全手全眼”误听成“千手千眼”,所以苍岩山桥楼殿内有一尊千手千眼的三皇姑塑像。一千多年来这里香火不断,万民敬仰。

三皇姑的传说在乡亲们中间流传甚广,因是民间传说,人们自然地将心愿和向往融入其中,所以版本也就越来越多,但也离不开尽孝、惩恶、劝善等内容,这也是中华民族文化传承的精华所在。我还记得,20世纪30年代中叶我们村里的很多石匠参与了苍岩山建石桥的工程,乡亲们出人出钱,能工巧匠们出技术,人人都很尽力。正当这一带的乡亲们忙碌时,“七七事变”爆发了,形势大变,工程无法再进行下去。

曾听人说:“石门村原本是一个天然的城池,南北有两座石门,旁边还有一个天然的花园。”这大概只是一个传说,但石门村的人说起此事来都津津乐道。今天的石门村已被列为国家级的古村落了。

 

龙坡地

龙坡地是村边我祖上留下的一块平整而宽阔的土地,在平原地带本不算什么,可在我们这山高地少的山村就很惹眼了。关于“龙坡地”这个地名,还有一个传说。有一天忽然乌云遮日,电闪雷鸣,天昏地暗,伸手不见五指,停了一会儿,天亮了,一条庞大的乌龙降落在这块土地上,仰头向前来观看的人们示意,好似求救的样子。村里人抬了几口大锅,烧开了水,用蒸汽将这条龙送上天去,从此这块地被取名为“龙坡地”。这虽然是一个传说,但因这块地又平又大,村里每逢节日闹红火,如耍武术、扭秧歌等,会先在这块地上排练一番,再到大街上去热闹,然后再去各街巷转悠,所以这“龙坡地”也是村民们节日活动的一个排练场地,算是村里一块宝地了。

每遇灾荒年和青黄不接的季节,我们家就在祖上留下的这块龙坡地上,支开几口盛五桶水的大锅煮粥、舍饭,祖辈多少年来在这龙坡地舍饭济贫已成惯例。到了我爷爷这辈(他去世时大概是1934年前后),爷爷住在中院的北正房,一进门迎面靠墙摆着一个长条桌,条桌上摆放着穿衣镜、掸瓶等。条桌前面是一张大方桌,方桌上放着爷爷常用的笔墨纸砚等。桌的两边靠墙放着两个大漆描金衣柜,正面墙的上方挂着一口宝剑,名为“七星剑”,红漆的剑套,上面有几道铜箍,宝剑的把上拴着一组结着八宝结的、长长的红色丝穗子,看起来威武而排场。大人们说这剑是“斩妖剑”,如有妖魔,剑自然出鞘,除妖后自己就回鞘了。这剑好像给我拿下来看过一次,剑面上真有金闪闪的七颗星。房间靠东墙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带座木框,框内装着一张椭圆形的爷爷的照片,白白的胡子,相貌忠厚而排场。关于爷爷也有好多故事,太爷爷兄弟俩只有我爷爷一个男娃,便把他当作宝贝,给他起名叫“旺宝”,他的忠厚老实、为人厚道是出了名的。那时家里有钱了,就开始注重教育,让他上学。他每天就是看书写字,趴在桌子上写了一辈子字,不管闲事。一辈子虽没有做过什么大事,但有一件事他是要做的,就是灾荒时在龙坡地给穷苦人舍饭。当时家里有个长工叫全民,我们叫他全民大爷,每次全民大爷告我爷爷“饭舍完啦”,我爷爷就高兴地研究他的书法去了。

我爷爷膝下两女一男,父亲最小,起名“全根”(大名李淳泰)。乡里人认为“苦日子出壮汉”,于是,他们就把父亲奶出去,奶到边远的一个叫红土咀的山村里的一户善良人家。

关于我祖上的详细情况,因我们这里是1937年创建的晋冀鲁豫边区抗日老根据地,在阶级斗争的形势下,我也不便打问,更不敢有家谱。只是听村里和邻村乡亲们都称道我家是方圆百八十里出了名的良善人家,今天只能把听家人讲的和乡亲们谈论相传的,加之我童年时的亲身经历,回忆起来的记录一下。

我们祖上什么年代迁到这里来的,从哪里迁来的,没有准确的记载,后来村里人发现了一座石碑,碑文记载着我们祖上是元代元贞(1295—1297)年间由山西洪洞迁此落户的,又听老年人说是从平定东南部一个叫“潺泉”的村落迁来的,说法不一。当时这里人烟稀少,密林满山,杂草遍野,山路崎岖,祖上看准了这一带的天然宝藏,做起了发家致富的文章。

这满山森林都是宝,关键是看你如何动脑子,把它变成有用之材。例如灌木林中有一种空心的灌木,可以把它加工成旱烟的烟袋杆,是农民普遍抽烟用的实用品;又如用森林中多种材料加工成箩筐等农具,加工后运往城里或附近的村镇出售。我们祖上用当地的山货巧作文章,发家致富后,置买了田地,盖了庄园。最富裕的年代据说有三桩大买卖都在外村,都是做当铺生意的,所以乡亲们称我家叫“当铺家”。祖上什么年代发家的,没有详细记载。最近,我们村里研究整理村史资料,在我家主院,住宅大院向街的外墙上发现了一个雕有狮子头的建院镇宅石,上面刻着“泰山石敢当镇宅大吉,嘉靖某某年(年代看不清)”,这证明主院建在明代,距今已有四百五十余年了,证明我家在这以前已开始发家了。祖上多少代都是奉行一个“善”字,对贫苦人的关爱是家喻户晓的,家业亦耕亦读,堂号为“耕读堂”。

据说祖上曾遭过一次“兵祸”。大概是北伐时期,奉军一部分残败的逃兵因饥饿没有给养,路过各地时,凡是有钱的人家,他们就抢劫。我们家被抢过一次,损失了一些财物。事后村里的村民自发组织起来保护我家,几串院落的房顶上都用石块圪针围起来,加固了巷和院的走道,还买了几杆土枪,以防再次被抢劫。乡亲们对我家的情义,至今铭记在心,这份情感来之不易。

 

听奶奶讲故事

奶奶并不是我的亲奶奶,是我父亲的奶妈。她常年住在我家,比亲奶奶还亲,她和蔼可敬,常给我们讲故事。她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可讲,有现实的、神话的,还有虚幻的和笑话等,反正她的故事总是讲不完。我们几个孩子一见奶奶就磨着她讲故事,奶奶常先给我们讲个笑话逗逗笑。有一次她讲了一个当地的顺口溜,叫“瞎话”:“有一家没儿弟兄仨,灶火旮旯栽的二亩瓜,有一次他到红薯地里偷南瓜,瞎子也看见了,聋子也听见了,他跑呀跑,稀泥地刮起一股尘土来,平平的路上他却掉下山崖啦,正好云中飞来个黄大鹰,把他叼到半空中,一张嘴,他被扔到他家里炕上,叫他捂着被窝睡觉去了。”孩子们不解其意,问这问那,奶奶笑着说,告你们这讲的是个“瞎话”,孩子们乐得哈哈大笑。

我们全家都很尊敬奶奶,父亲原想为她养老送终,但“七七事变”后形势大变,我家也发生了变化,只好让奶奶回她自己的老家养老。奶奶的老家在比我们村更偏远的山区,叫红土咀。她的儿子——我父亲的奶哥,也很孝顺,奶奶还有两个孙子,回到老家的奶奶生活过得很自在。有一次,我们学校组织学生到太行一分区所在地赞皇县黄贝坪村一个中学交流学习,路过红土咀时,我和奶奶见过一面。她在街上和乡亲们闲坐,见到了奶奶我很高兴,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奶奶已经一百多岁了,她的身体看起来还可以,就是比从前稍迟钝了些。我想多留一会儿,但因是集体行动只好马上归队,这样,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奶奶。

奶奶讲过很多故事,其中与代神爷有关的最多。传说中,我家之所以多代富裕是因为有代神爷保佑着。我小时候在中院和东院楼上都看到有供奉代神爷的牌位,上面写着“代神之神位”。这方面的故事,因奶奶讲得很多,所以至今我还记得。

一个大雪纷飞、寒风刺骨的冬天,家门口来了一个乞讨的老者,身穿单薄的破烂衣衫,蓬头垢面,灰白色的头发几乎遮住了半个脸,手中拄着一根弯曲的树枝,支撑着她颤颤巍巍的身体。家里人赶紧让老人到家里坐在炕上暖和一会儿,坐下后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一位老妇人,家里人就更可怜她了,赶快到厨房端了一碗热饭,又找了一件防寒的衣服。奇怪得很,这位老者不见了,看看大门依然关着,主人思索了一下,心里似乎已经明白了,赶快到中院和东院楼上代神爷的牌位前恭敬地烧了三炷香,并安排家人拿了一些衣物和吃的东西给村边住的几户贫苦人家送去,其中真有一位老人还在病中。故事讲完后,孩子们不禁生起一种怜人之心。我们家的祖训中有一句“双手递乞饭”的训语,老人们常说不管贫富,都要尊重人家,哪怕是乞丐、孤老人,也必须是双手递给人家饭。

还有一个故事更神。我爷爷的爷爷那个年代,家庭正在兴旺时期,除了外面有几处买卖,家里还种着不少地,常年雇着两个长工,农忙时还经常雇短工帮助干农活。有一年秋季,雇了几个短工帮助收秋,因为是村里的老熟人,就住在我家西院的南房。南房有一个大炕,还有一个能盛五桶水的大锅,可烧柴做饭,因我们这山里没有煤炭,历来是烧柴火做饭的。一天下工后,几个短工坐在这大炕上闲聊天,有个人说:“八月桃正熟了,有的已掉到地上了,咱们去摘桃煮着吃吧。”于是几个人一起到村边的桃树林摘桃,扛了一口袋桃回来在锅里煮,煮好后大家吃得非常高兴,桃很快就吃完了,但总觉得不过瘾,大家还想吃,有人提议再去摘,其中有一个人说:“我有点累了,你们去吧。”大家走了,留他一人躺在炕上休息,蒙眬中听到有人在说话:“就你们吃,不管我了?”他抬头一看,一个手腿都长着毛,似人非人的东西坐在灶前和他说话,把他吓了一跳,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用被子蒙起头来不敢吭声,待摘桃的几个人回来了,他才敢抬头,说快去供奉一下代神爷,并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那几个人赶快端上一盘桃供奉在楼上的代神爷牌位前,大家才安下心来。

关于代神爷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如《给人托梦》《和孩子们玩耍》等等。当然这都是老一辈人口口相传的故事,但一经奶奶的嘴讲出来,孩子们听起来就津津有味了。

 

婚嫁服饰和一瓮油、一瓮面

 

我祖上有过几处买卖都在外村,我家就是东家了。虽然盈利不多,但各处买卖敬送的东西可是经常不断,如古玩字画、珠宝首饰、精绣衣物、各式掸瓶、衣镜箱柜等。我记得墙上挂着古代弓箭等壁饰。大人们把可用的物件整理储存起来,在东院的楼上堆放了一楼,有些衣物怕潮就放在地下埋的两个瓮里。祖上有个传统,总想给乡亲们办点好事,特别要周济贫苦的人家。有些东西平时乡亲们都用不着,只有过节和婚嫁时才用,家里的大人们就把婚嫁可用的东西专门保存下来供乡亲们婚嫁时用,不仅不收费,如用坏了就算消耗。我家中院廊下常年放着两个瓮,一瓮油、一瓮白面,供乡亲们婚嫁、节日请客、摆宴席时随时取用。这种为乡亲们办好事的传统一直延续到我父母亲这一代,也就是“七七事变”前后。乡亲们谁家办事,就到我家廊下瓮里取面和油,有时问一声:“全根哥(我父亲的小名),我家挖点油和面。”我父亲或我母亲答一声:“挖吧。”有时问都不问,反正是本村的乡亲们。瓮里的油和面少了,再让我全民大爷(当时长工)添上,那时候我已经记事了。

一天,我母亲翻腾着瓮里拿出来刚晒好的衣物说:“村里有一家结婚要用。”我好奇地也翻腾着看了看,记得有几件红色、黄色、蓝色、绿色的披肩,上面绣着金银线镶边的孔雀、牡丹、串枝莲等五彩图案;几条百褶裙更是精致,珠宝镶在各种图案上,显得非常高贵,在太阳下闪闪发光,让人眼花缭乱。还有礼帽、相公帽、红绿绸缎和各种首饰、古铜镜等,以及其他佩戴品一大堆。我母亲说自己富了,千万不能忘记村里的贫苦人,这是祖训。

在我们这山沟里,婚嫁虽然不如大城市排场,但也别有一番风味,有着自己的风俗情趣。婚嫁是每个人一辈子的大事,家里人和家族乡亲都很重视,也很讲究。迎亲的女婿戴上礼帽,披红挂绿,胸前还挂着古铜镜等装饰品,送亲的轿子里要有个穿着艳丽衣服的小男童,叫“压轿小子”。送亲的亲友们,特别是送亲的妇女们,披着华丽的披肩,穿着五颜六色的百褶裙,骑在佩戴着花鞍的小毛驴上,走在高高低低、弯弯曲曲的山坡路上,再配上吹吹打打的乐队,满山花木好似为迎亲的女婿祝贺,为他欢呼,你想那是一番怎样的热闹啊!待娶回新娘,还有当地的风俗礼仪要进行,礼仪完毕后大摆筵席,欢天喜地庆贺一番。

母亲说:“婚嫁是乡亲们家里的头等大事,都想摆点排场,如有短缺的东西,我们就给乡亲们帮点忙,大家都会很高兴。”

 

父亲的多种爱好
 

父亲姐弟三人,两个姐姐,就他一个男孩,小名叫“全根”,大名叫李淳泰,又名李子厚,因我家财旺人稀,父亲就是宝贝了。在我们那里有个说法,是“苦日子出壮汉”,于是为让他能长命百岁,便将我父亲奶出去了。他的奶妈就是我常说的那位住在我家、会讲故事的奶奶。

父亲为人忠厚、性格耿直,他当了半辈子会计,遇事养成了一是一、二是二的习惯,有时太认真了让人家面子上过不去,母亲知道了就赶快替他解围,给人家说好话,倒是事过之后父亲也就缓和了,从不记仇。父亲帮起人来也是无私的、认真的。家里培养他上学,从村里学校毕业后他又到平定城里上中学,上中学期间,他常到一个钟表店去,就喜欢上了修表这门手艺,于是就抽时间学习修表。他把家里寄来的学习费用,拿出一部分作为修钟表的学费。他非常喜欢修钟表,后来回到村里,村里人都知道了,老乡们钟表坏了就找他修。他修钟表从不收费,坏了零件还给配上,也不要钱,只要听到乡亲们对他说你修的钟表走得好、走得准,他就很高兴。

父亲还爱做饭,如豆腐巧做、小开条拉面、河捞凉粉等,他亲手做好,给全家人吃。他还爱做肉菜,乡亲们在河里捉的鱼和在山上撮的石鸡等,他拿粮食换回来亲手给孩子们做成美味。“撮石鸡”是我们山里人捕野鸟的一种特殊办法,我们这儿山高路险土地少,最远的地距村子十二三里远。送粪时一天只能送一趟半,下趟就倒在半路上,第二天再驮。地虽少但土质很好,雨水也多,山洼洼里留出来的层层梯田和广阔的山坡上长满了绿油油的庄稼和茂密的树丛、花草。劳动累了躺在地上休息,拿下草帽扇一扇自己的汗水,抬头望着蓝蓝的天空,经常会看到一群群的喜鹊、鸽子等飞来飞去,这也是一种难得一见的美景啊!当地农民劳动后虽然辛苦,但在这种环境里小憩也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

这里的人家也喂羊,因为羊吃的是山里的青草,肉非常鲜嫩,但除了过节办事杀羊宰猪吃顿肉外,平时很少吃。所以,乡亲们都想到山里打野味解馋,特别喜欢用的一种捉鸟的方法叫作“撮石鸡”。这个方法是先捉一只石鸡喂熟了做诱鸡,把它放在笼子里,用绳子和钉子结成的一个小网和笼子连起来,用一个细绳拉在地头上,鸟笼内外撒上点粮食,诱鸡在笼子里一叫,同类的石鸡都来觅食,待石鸡进入网里一拉绳就把野石鸡撮住了。吃野草的石鸡很肥,父亲知道有的人家生活困难,捉住的石鸡自己舍不得吃,想多换点粮食,父亲便用更多一点的粮食把石鸡换回来,我们就能享受一下美味。

还有一次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家中院有八路军的粮库,院子很大,地面是石板铺成的,搬运粮食漏下的麦粒都掉在石板缝里,引来了一大群一大群的麻雀,用大筛子一扣就是几十只,父亲非常细心地做了几碗麻雀肉给孩子们吃。孩子们高兴,他当然要高兴。

父亲平时还爱看侠士故事,如《彭公案》《包公案》一类的。他经常给我们讲马玉龙、郑飞雄等传奇故事。我们这些小孩子不太懂也不想听,因为父亲讲得不如奶奶讲得有意思。

 

我家菜园里的泉水井

我们村西岸的山脚下有条河,虽是常流水,但水势时大时小,下雨多了,山水顺多处山沟流出,流入河里汇成了大河;无雨时又成了溪流,无法修渠浇地。河滩的东岸有几块地,村里好多家都把它当作菜园,但不能靠这条小河的水浇园种菜,还得自己打水井,取地下的井水浇菜。因我们这里的地质关系,打到一定深度水就冒出来了,所以各家的菜园里都有一口水井,但深浅不同。我家菜园的井最深,用栲栳(水桶)打起来的水浇菜,井水清凉可口,特别在炎热的夏天喝一口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很是凉爽。我父亲托距我村三十多里地远的白城沟的亲友,在他们那沟的河里给我家捉螃蟹,因为他们那的小河中大大小小的石头下都有螃蟹,比较好捉。我父亲把送来的螃蟹都放在菜园的水井里,有时用栲栳打水时螃蟹就爬到栲栳里,提水时顺便就把它提上来了,拿回家去做一顿螃蟹菜,孩子们吃得很高兴。

天旱时水位降低,其他园子的井就没水了,我家的井打得深还有水,乡亲们就用我家菜园的井水浇菜,大家关系处得都很和谐,互敬互让。

不要小看各家这不大的菜园,灾荒年间青黄不接的时候,全靠这点新鲜菜来救急。我们这菜园里种的菜有白菜、青菜、韭瓜(西葫芦)、莴苣、豆角、茄子等。特别是天旱季节,其他地里都是光秃秃的,唯有村边这一块一块的菜园里的菜长得翠绿、金黄,红中透紫、蓝中有青,给这个小山村增加了无限的活力。

我们吃莴苣菜只吃菜叶不吃菜莛,菜叶边长边劈,最后莴苣莛能长得一人多高。把劈下的莴苣叶压在瓮里腌上,一年四季都能吃,又酸又凉很好吃,老乡们把它叫“酸菜”,可以拌其他饭吃,也可以就着当菜吃。

有一次,我父亲远远看见两个小女孩儿在我家园子里劈莴苣菜,他到跟前一看,是村里一户贫困人家的孩子,他想本村有菜园子的人家并不多,就帮孩子们劈了一大篮子莴苣菜,并说:“以后吃菜就到园子里来劈吧。”父亲想让村里没园子的人家也能吃上点菜,可以救救急。后来青菜、豆角下来,我父亲和母亲就给乡亲们分一些,让乡亲们尝个鲜。

距我们村三四十里地的西面地区到处是煤矿,不缺煤烧,但水很少,无法种菜。农民们常年吃的是黑豆叶菜,把地里种的黑豆叶子压在瓮里腌成菜。上地前,早饭都是撒子(玉米糊)拌黑豆叶菜,这已成了当地农民的习惯,但比起莴苣叶腌下的菜那就差多了。所以说,各地有各地的习惯,各地有各地的优势,我们这山沟里清泉浇灌种下的新鲜蔬菜,虽然不多,但吃起来美味可口,这也是当地农民的口福。

 

母亲最喜欢的几本书

 

母亲为了教育我们,经常给我们讲书中的名句、格言,将其作为家训。她读的书很多,如《名贤集》之类的书是她最喜欢的。她不仅教我们背诵,更主要的是以身作则。她从处世、劝善、求学、事理、世俗、修身等方面来教育我们,经常给我们讲现实生活中和传说中的一些实例,使我们更好地领会。她常和我们说,一个人在世上,没有知识是不行的,道理都是从知识中来的。

母亲在修身、处事、为人等方面的名句和故事讲得更多,如对己要严格要求,对别人要宽宏大量;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不要当面揭人短,要知道人无完人,孰能无过的道理;不要在别人面前卖弄自己,自夸是一种修养不高的表现,有长处别人自然会讲。平时要为人好,遇到困难别人才会帮助你,要以礼待人,切记要有“得人一牛,还人一马”的精神;有恩必报,有怨要化解;欺人是祸,饶人是福,遇事要忍不要挠。母亲经常给我们念的一首小诗:“忍字忍,挠字挠,忍字就比挠字高,忍字头上三点水,挠字怀揣是钢刀。”遇事只能化解,不能挑事。

当别人遇到困难时,不要得意和讥讽,要帮忙和理解。在这方面母亲也常给我们讲一些小故事。比如:一天春雨将下,天阴路滑,一个人称解学士的读书人放学回家,一不小心滑倒在大街上,街两边廊下的人们不仅不去扶他,反而看笑话,还说些讥讽的言论,解学士一气之下爬起来顺口念出了几句诗:“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滑倒解学士,笑死一群牛。”他对这些人的回击,也显出了他的才华。

尊老不分贫富,只有尊重别人,别人才会尊重你。“家和贫也好,不义富如何”“有人不算贫,无人贫煞人”“家贫显孝子,国乱知忠臣”。我们那个地区是解放区,日寇“扫荡”封锁,乡亲们生活非常困难,母亲在特别困难的时期,常讲这些名句和道理。

母亲还给我们讲过一个“头炉香”的民间故事。有一个村庄,村东边有个小庙,人们传说非常灵验,乡亲们求财的、治病的、求事的、求寿的、求子的,从早上天还未亮就香火满庙,人群川流不息。都说谁能烧上头炉香,那是最灵验不过的,所以村里人都抢着烧“头炉香”。村子里有个财主为人不善,欺压穷人,人称小恶霸,谁也不敢惹他。得知这个说法,他非烧“头炉香”不可,那天早上他抢先去烧,可是一到庙堂,“头炉香”早已烧上了。第二天他再早一些去庙里,可“头炉香”又已香火扑鼻,连续好几天,天天如此,气急之下他就住在庙里,迷糊了一下一睁眼,“头炉香”又烧上了,他又迷糊地睡着了。冥冥之中有声音告他说:“要想烧‘头炉香’,回去问王刚。”于是他就四处打听“谁叫王刚?”人们都说不知道。后来他问到村边住着的一个卖烧饼的穷小子叫王刚。于是,他到村边一座破烂房子里找到了王刚,问:“你怎么那么早就去烧香啦?”王刚说:“我哪有时间烧香!每天早晨起来卖烧饼,养活着八十岁的老母亲。”后来得知王刚有个习惯,每天早上第一炉第一个烧饼必须先让母亲吃。村民们知道了,心知肚明,其实做人尽孝和做善事才是最当先的,也就是“名贤集”中的一句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

母亲为了让我们学到丰富的知识,便用讲故事、猜谜语等好记的方法来教我们。如《孟母教子断机》《岳母刺字》《孔融让梨》等。有一次母亲讲了一个谜语:“家住遥遥一点红,飘飘四下云雾中,三岁孩儿千两价,保主挂帅去征东。”打一唐代将军的名字,我们没有猜出来,母亲告诉我们谜底是“薛仁贵”。

在我三四岁的时候,母亲就在我们耳边“嘟囔”,虽然并不是正式讲课,只是自自然然随口而出,这种家庭气氛对我一生做人做事影响很大,小时候的东西有些是永远忘不了的。

母亲喜欢的另一本书是《金镯玉环记》,这本小说讲的是雷公子(文秀)投亲的故事。

人常说“贵人多遭难”,雷文秀七岁攻书,十五岁入黉门有了功名,聪明过人,却被继母所害,惹来了杀身之祸,多亏雷青舍亲生子搭救。雷文秀逃出门后,无依无靠,想到他从小定下的那门亲事,于是决定要投亲去。他一路乞讨,又在土地庙被强盗抢劫,真是难上加难。他满腹才华,一路靠卖诗文为生,巧遇贾府老爷爱他才华被收为茶童。他到府上仔细一看,正是他投亲之门。过了一年,他仍与小姐无法见面,正遇中秋佳节,贾府在花园举行赏月赛诗会,小姐们也来参加,雷文秀知道机会难得,事先把各盆花起了赋有诗意的好名字,搭彩挂红布置起来。与他定亲之女又是双生,大小姐名桂梅,二小姐名桂莲。在赛诗会上,雷文秀为了在小姐面前说明自己的身世,巧妙地用诗文说出了真情,诗云:“一轮明月照千秋,埋没英雄不出头,一朝遂得凌云志,风吹浮云现斗牛。”又有:“时运不通好怪哉,乌云遮住栋梁材,怀抱一棵珊瑚树,走遍天下无处栽。”这些诗句打动了半信半疑的两位小姐,于是她们进一步打问雷文秀的姓名,雷文秀以诗回答,我姓“半悬空中响一声”,二位小姐听后确知与自己定亲之人雷公子来了,感动万分。

母亲给我们讲的故事还有很多,她最喜欢有才华的人和有知识的人,但更主要的是有德的人。我们从小听母亲讲这些故事,也知道母亲为教育我们的一片苦心。

 

扫晴娘娘

记得儿时的一个夏天,阴雨绵绵,雨足足下了半个多月,下得人心烦闷,处处潮湿,道路泥泞,雨水四流。多亏我们这个小山村的路面大多是用大大小小的石头块铺成的,否则高低不平的山村小路若要加上湿滑,真是寸步难行。

当时,我们家外地的买卖虽然都已败落,但在本村的住宅还是比较气派的。在一个大巷内连接着四串院落,中院、西院、东院和上头院。中院和东院是大巷内一个大门,迎面是一座中间有土地神龛的砖雕照壁,两侧有门可走进中、东两院,其他院各有大门。中院、东院、上头院的北正房都是两层楼房,楼房前墙的木结构装饰都很讲究,纯木雕镂显得素雅大方。中院、西院的隔墙是一座砖雕门楼,上面有“耕读第”等砖雕字样和图案,记载着我们家是历代重于农耕和文化的门第。

各座院中都有砖砌的花台,花台上摆放着牡丹、月季、兰花、菖蒲、柳叶梅等各种盆花。那天下雨时,雨珠落在花的枝叶上,水珠点点,有一种清香气味。房檐的雨水滴在大石板铺成的院中,水泡满院,让人觉得好玩。我从房檐下走过,走到西院的西房,嫂嫂和村里的几个巧手妇女在那里剪纸,剪了一堆手拿扫帚的纸人。她们把纸人挂在各院的花枝上,嫂嫂说这纸人叫“扫晴娘娘”,只要你心诚,“扫晴娘娘”可把阴云扫去,雨就停了,会露出太阳,我觉得又新鲜又好玩。

我们玩的正高兴的时候,父母亲过来了,他们俩人看起来有点焦虑和担心,心情显得并不平静,我知道他们并不是怕自己的房子漏雨。他们说,雨下得这么久,村边住的那些贫苦人家,风吹雨打,少吃没喝,房子又漏雨,又不能下地干活,一定很可怜,再要发大水那就更难了,怎么生活下去啊……父母亲商量着准备了一些防雨的衣物、粮食等,让全民大爷给村里的贫苦人家送去。正当全民大爷准备走的时候,忽听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正是几位贫困乡亲,他们头上顶着防雨的席片,衣服都湿透了,身体还有点颤抖。母亲马上让他们进家来,赶快上炕坐下,让香和大娘(做饭工)端来些热饭,给乡亲们吃,暖暖身子。乡亲们说:雨下得太久了,房子漏得不能住了,路上也很滑……母亲说:“我和他父亲早就想到了这些,这几天就准备了一些东西,要给你们送去。”母亲让全民大爷拿过来一大堆东西,有衣物、粮食和一些防雨的东西,另外还有一大捆旧账本。我问母亲,送给人家的东西还要记账吗?母亲笑着说:“傻孩子,帮助别人的东西记什么账,你要知道咱们这村里家家户户的窗户都是用纸糊的,刮风下雨一吹就湿了,风雨吹到家里乡亲们无法居住,咱们哪有那么多的白纸啊,只能用这些旧账本的纸来糊窗户挡风雨。”父亲让全民大爷和那些来的人将这些东西一块拿走,除给来的人外,再分一些给其他乡亲们。

我说,母亲,天快晴啦,嫂嫂们挂了那么多“扫晴娘娘”都在扫晴,母亲笑着说,那是人们的心愿。父母亲给全民大爷和香和大娘讲,这段时期雨下得很大,很多人家有困难,人家来了千万要照顾好,人一生谁能没有困难啊。

全民大爷和香和大娘一个是长工,一个是做饭工,都算是我家的用人,但他们俩忠厚诚实,和我们全家相处得很和谐,我们小辈们都很尊敬他俩,把他们当长辈对待。

 

背 河

我们这大山里的小河小溪,水或大或小、或急或缓,是常有的事,不用说云雾遮山、大雨滂沱的天气,就是红日高照、万里无云的时候也有从河的上游涌动而来的大水。因为我们这山区大部分都是高山峻岭、沟壑万道,一下雨,山水汇集而来流入河道形成洪流。平时人们只在过河处的水里放几块石头,踏石而过,但河水一涨石块就被淹没了,人们只能提鞋蹚水过河。我们村山多地少,隔着河的土地也多,有时早上下地,突然河水猛涨无法回家,上地的乡亲们互相关照,将妇女、小孩背着蹚水过河回家。这也是我们山里人互相帮助的常事。

我们这个小村没有商户,只有一家卖油果的。一个小伙子每天早上扛着一个油果架子走街串巷地叫卖。要想包顿饺子,吃点肉,得到距我们村走山路八里、走大路十二里的测鱼村去买。

测鱼村是我们这里方圆几十里最大的一个村子,这村子五天一集,四面八方的乡亲们都到这里来赶集买东西。每到赶集的那天,小铺、饭馆、小摊遍街都是,很热闹,有时街上的人挤得都走不过去。周围村子的买卖都很少,大部分村民都是到这里赶集购买自己的日常用品。

测鱼村西有条大河,名“松溪水”,在我们那儿就是最大的河了,大河的水可修渠浇地。村边的部分土地成了水田,还可种稻子和蔬菜。这大河虽然有利但也有害,这里下了大雨或上游下了雨,各处山水汇集到大河里,大河发大水像猛兽一样势不可挡,经常淹没村边的建筑。

这河的水很大,但没有架桥梁。因水量大小不定,时急时缓,加之当时的经济困难无法架桥。人们要想到测鱼村办事、赶集,只有蹚水而过。特别是夏秋季节,河水的深浅变化莫测,有时水很深在肚脐以上,而且流得很急。到这里赶集的人,都是邻村的男女老少,渡河时,大家都是体力强的帮助体力弱的,老人和妇女儿童都由体力强的男人背过河去,所以“背河”已成了本地人的一种习惯了。这里没有专门的背河工,更不收费,乡亲们认识或不认识的都很热情,不认识的人,顶多问一句你是哪个村的,不会说客气的话,只要安全渡过河便去各办其事,大家心里都很畅快,这大概就是山里人朴实的本色吧。

 

烂书堆里的兴趣

记得我三四岁的时候,大哥二哥都在外读书,父母亲和我就住在我家东院。院子很方正,院中间摆放着各式花卉盆栽,很清静。我们住在北上房,是两层木结构楼房,楼上楼下的窗户都是竖条花纹图案,除楼下的一层窗户镶着两大块玻璃外,其余都是用白纸糊成的,看起来很统一。每到夏秋季的晚上,在月光下,花枝的影子照在窗户上,我总觉得有种优美而雅静之感,类似这种景观我从小就喜欢观看,有时要看很久。到了冬季雪天,景色截然不同,白雪落下,山地的沟沟洼洼,河道的弯弯曲曲,树木的起起伏伏,仿佛是给大地定做了一身透明的白纱衣。最美的是在秋天,红柿遍野,景色更加奇特。我们这个山村是一个贫瘠的村子,山高路斜,地少石头多,乡亲们常说“糠菜半年粮”,虽然种粮食的地少,但柿子也能充饥。这里的柿子有三种,一种叫“满天红”的大盖柿子,产量不大,留着人们吃鲜;另一种是盖柿子,产量大,把柿子刨成片晒干后磨成柿子面,青黄不接的季节可拌糠菜吃,或掺在面里蒸窝头;还有一种小柿子,大都是用来晒柿桃、捂柿饼。到了秋天,柿子下来的季节,山里满地都晒着柿片,红彤彤的,在我们这山沟里,你想,那又是一种什么感觉啊!这可能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已成了自然,遇到不同的景色总想瞎琢磨,乡里老人们说这是我的一种天性。

农民们劳动回来,或学生下学后,为了消除一天的疲倦,常会有一些自己的娱乐小方法,大都是就地取材,如“走子儿”,随便拿一块石头在地上画一个方格,格内横竖各边加两条线,形成一个小棋盘的样子,两边各放四块小石头作为棋子,两人对玩;还有一种叫“打苔”,把一些柴火棍截成两三尺长一节,在地上画两条线,把一根苔(一截木材棍)放在一条线上,另外一个人拿着一根苔后退几步瞄准放在线上的那根苔打去,打过了第二条线就算赢。这些自创的小游戏花样很多,年轻人和孩子们玩起来还很着迷,有时玩到很晚也不回家。我从小就不太喜欢在街上玩,喜欢一个人在家里玩,玩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住在东院的北楼,我们这里夏天天气较热,蚊蝇也多,在一楼炕上经常支着一个大蚊帐。蚊帐很讲究,布是圆孔的,叫象眼纱,蚊帐的前面有一条带穗的横帘,上面绣着五彩花纹图案,撩帘时两边有两个铜吊钩,吊钩上边还有彩穗玉坠装饰,做工很精细。母亲说这蚊帐是外地的自家买卖上送来的,我当时也不太在意,也不太喜欢看这些,我就是喜欢能经常上楼玩。楼上没有人住,堆着满满的一楼古董,大人说这是咱外地的几处买卖都败落了,金银财宝值钱的东西一点儿也没有了,只留下这一堆烂东西。各式掸瓶、瓷器,各种各样的穿衣镜、描金家具,各种玉石摆件、装饰件,墙上还挂着古代的刀枪弓箭等,真是五花八门,满当当的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些东西我大部分都不喜欢,只喜欢一堆成套的古书和中堂条幅等字画,翻来翻去爱不释手。那时我还不认识多少字,古书我看不懂。我把书上的插图和封面剪下来贴到一个本子上,有时候临着玩,特别是中堂上的字画,如和合二仙、招财进宝以及一些山水花鸟等,较大的就裁掉贴在墙上看着画,有时订成小本,有时裁成小条。这楼上是我一个人的天下,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在这书画堆里翻腾,慢慢地就养成了喜爱描描画画的兴趣。

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又有一件喜事。我家的一个远方本家,在省城太原,给我捎回两件礼物,一是一双前面带扣的黑色小皮鞋,穿上很合脚,走在街上,孩子们都用惊奇而羡慕的眼神看着我穿的这双小皮鞋,说没有见过鞋上还带扣子。这件礼物,虽然我穿上很合适,也很高兴,但我并不在意,我高兴的是另一件礼物,一盒“千字块”。一个非常精致的盒子,内装一千个字的字块,纸质很好,一面是汉字和注音字母,一面是根据字意画的图画,我真是爱不释手,每天翻来翻去地看。母亲经常用千字块教我认字,特别是当时的注音字母,母亲非常熟悉(注音字母与现在的拼音,稍有区别)。在母亲的教导下,我不仅学会了注音还认识了不少字,而且还摹仿着千字块背面的图,画了不少画。

我的书画兴趣和母亲的教导、家庭的环境以及个人的喜爱是分不开的。

 

骑在驴背上的日子

七七卢沟桥事变,日军对华实行烧杀抢“三光”政策,到处抢掠“扫荡”。村里的老百姓惊慌失措,好多都去投亲靠友,各自逃难。因我们这大山里的交通工具只有毛驴,所以在逃难时乡亲们就让跑不动的妇女和孩子们骑上毛驴,妇女们搂着我们这些孩子们骑在毛驴上,男人们在地上走。在我模糊的记忆里,常常会响起驴蹄声,“咯噔咯噔”地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日子到了什么地方,大人们带了些吃的让我们随便吃一点。逃难的人群不止一伙,有的把孩子丢了又返回去找,有的背着扶着老人们在逃。一次,在路上看到日军用汽油点燃的村庄火光冲天,村路口的石头上有斑斑血迹和惨死的老百姓,四面震天的枪声连成一片。人们正在害怕地逃难时,碰上邻村的一个老乡,他说被日军在腰上刺了一刀,他忍着痛和大伙一起往前跑,遇到一个隐蔽处,乡亲们赶快为他包扎伤口。在那个年代、那种形势下,人们不管认识不认识都相互关照。又走了很久很久,大人们说我们绕过乐平城(昔阳县城)到了乐平县的任家离村。我们村的村民和当地的老乡联系了一下,想在这里休息一阵,妇女和孩子们实在太累了。当地的老乡非常善良,在这兵荒马乱的日子里,他们收留了我们。我们在这里住了一阵儿,大人们听说日军“扫荡”的大部队已过去了,我们要返回家里了。

我依然是被大人们搂着骑在驴背上,走啊走,一会儿蜿蜒小道,一会儿崎岖山路,一路颠颠簸簸。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距我们石门村八里路的七亘村附近,忽然听到乡亲们欢乐的高呼声,我很奇怪,多长时间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了。乡亲们传来喜讯说,咱们八路军在七亘消灭了日本军队,打了个大胜仗。我骑在毛驴背上还看到了打胜仗的痕迹,如:日本军人的尸体、死马、死骆驼,沿路可见。有一些鬼子的尸体把回家的山路挡住了,大人们把尸体拖开让我们过去。有个老乡说:“这个尸体好像是个朝鲜人,朝鲜人也给日军卖命。”回到村里才知道,这是刘伯承师长领导的八路军消灭了路经我们这里到娘子关的日军和他们的粮队,这就是有名的“七亘战役”。

躲避日军“扫荡”的逃难生活总算结束了,我们又安全回到村里,但乡亲们的心里都不踏实,随时准备敌人再来“扫荡”时,继续往深山里转移。

这次逃难虽然艰苦,但乡亲们也有了一些经验,在共产党领导下,我们解放区(晋冀鲁豫边区)“全民皆兵”,逐步形成了反“扫荡”的力量,建立了民兵、自卫队、儿童团,设立了消息树、岗哨等。村民还就地取材研究制出了“榆木炮”“石雷”等土武器。当敌人来“扫荡”时,我们就上山隐蔽与敌人斗争,直到日本投降,抗战胜利。

 

小房东与红小鬼

 

1937年我刚七岁,著名的“七亘战役”刚刚结束,八路军刘伯承师长领导的一二九师在七亘村消灭了日本鬼子,打了两次大胜仗,人人高兴,处处欢呼。听大人们说,这部队里都是爬雪山、过草地经过长征的老红军,为了顾全大局,团结抗日,国共合作,红军改编称为第八路军,将红五星的帽徽换成与国民党统一的青天白日帽徽。听说红军的一个连长,因换帽徽还哭了一顿。大家也理解,因这枚红五星帽徽来之不易,是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部队官兵平等,对人和气,特别是军民关系,真是亲如一家。我和几个孩子经常到秦基伟司令驻军的院子里玩,记忆中还有一位胖胖的军人,大家叫他副官。看到这些军人打着裹腿,挽着袖子,穿着草鞋,走起路来很精神,我心里非常羡慕。回家后,我找了一双旧鞋,把鞋面扯掉,只留下一双鞋底,自己再做上几条布带,仿照草鞋那样缝起来,前面还缝了个红色的毛毛,穿起来还很得意。我有时跟在部队的后面,跟随部队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军歌。战士们给老百姓又担水又扫院子,乡亲们看见战士们的鞋坏了、衣服破了,主动给部队送军鞋,为他们缝补衣服,这都是常事。

各家院里住着的部队在过年过节时会有部队会餐,他们都要请房东吃饭。我家院里的驻军有一次过年会餐,家里大人让七岁的我代表房东去参加。我一进门,一个官员,听说是连长,很快站起来把我安排坐下,并问送我的大人:子娃子啊女娃子?送来的人说“子娃子”,因我小时候长得瘦小,比较秀气。这餐饭后,我和他们更熟悉了,我也经常到驻军处玩。其中有个被他们叫作“红小鬼”的军人,大概有十五六岁,他叫“玉科”,在亲密的交往中得知,他是四川绵阳人,也是爬雪山过草地,经过长征来的。我问他:雪山是有点冷,可多穿点衣服就行了嘛,草地有啥不好过,我们这里的草地几步就迈过去啦。玉科笑着说:你真是个傻孩子,雪山高万丈冻死多少战士啊,草地可不是你们这里的草地,几步就迈过去了,那是一望无边的草原,草下都是水和稀泥,一陷下去就起不来了,为了抗日牺牲了多少战士啊!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么艰苦,可是玉科还是那么精神,挽着袖口,打着裹腿,穿着草鞋,走起路来雄赳赳的,真帅。我心里更羡慕他了,只要见到他,我就想让他讲讲长征路上的故事,但他经常是忙个不停,不是学习就是训练。

后来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玉科,我非常想他,听乡亲们说玉科后来升为营长。不久前,在距我村五六十里地的东会村附近,玉科在一场与日本鬼子的交战中牺牲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我非常难过。难过了好久,我还是想不通,玉科他那么威武,那么精神,他一定不会死,我不相信他会死,他一定会战胜日本侵略者的。

 

好同学杨明辉姐姐

记得是一个柿子将要成熟的季节,我刚十二岁,因我在小学里就喜爱美术,经老师推荐,考上了晋冀鲁豫边区的平东抗日高等学校(学校里有个美术班),这所学校的学生来自山西、河北两个省的十多个县,是一所培养教师和抗日干部的“供给制”学校。同学之间的年龄差距较大,从十几岁到三十多岁。地址在当时的平东县测鱼村,学校条件和环境非常简陋,教室和学生的宿舍分布在村子里的老乡家中。学校条件虽然简陋,但教师的素质很高,有的老师是剧作家、画家,有的老师是留学回国的。学校还有校徽、校歌,还有明确、正规的管理制度,学校经常组织学生参加各种活动。学校在培养学生克服困难、努力学习、团结友爱的精神方面也非常重视。

我至今还记得校歌的歌词,词与曲都是美术老师李秀明创作的。

《平东抗高校歌》:什么艰呀苦我们不怕,什么困呀难我们向它斗,全靠团结友爱有力量,互相学习进步快,又学习又生产,噢!意志高尚平东抗高青年,不要骄傲,努力再向前!

在20世纪40年代,正是日本侵华的疯狂时期,是严密封锁、“扫荡”解放区最残酷的日子。形势越艰苦越能锻炼人的斗志,在那些日子里,学校既要生产自救,又要搞好学习,同学们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后上山开荒,九点回校吃早饭(每日两顿饭),早饭是野菜为主的玉米面团子。饭后上课,直到下午四点下课吃晌午饭,同样是野菜为主。晌午饭后,夏季,各小组种菜;冬季,各小组打宿舍的烧炕柴,晚上开小组生活会。记得我们在学校期末统计过一次,吃过的能叫上名儿来的野菜就有七十四种之多,冬天无野菜可挖,就挖测鱼松溪河边的泉水坑里长的绿草,我们叫河清菜,一个学期学生们吃了两千多斤。

就这样,一切困难都靠自己去克服,在革命乐观主义精神鼓舞下,全校师生战胜了一个又一个的困难,既培养了艰苦奋斗的精神,又坚持了学习,同时也建立了师生间牢不可破的友谊,为国家培养了一批人才。

在那样的环境中,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常事,杨明辉同学像亲姐姐一样帮助关照我,使我至今记忆犹新,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杨明辉同学比我大七八岁,河北临城人,听说她父亲也是抗日干部。她高高的个子、白白的皮肤、短短的头发,走起路来精干利落,她对人很谦和。记得学校自导排演《兄妹开荒》时,她还被选上演过几次戏。

有一次,在一个下午,同学们开小组会,主要任务是分组打各宿舍的烧炕柴,主管老师说一个小组的同学们可自由结合,这样一提,年龄大的同学和有力气的同学很自然地组成了几个组,只留下年龄最小的我和另一个女同学杜文秀。明辉同学看到这情况,就主动把我和杜文秀收到她组里。每天下午,同学们打的柴都要过秤登记、比赛,明辉同学总是把她打的柴和我打的柴合计后平均上报。如我俩共打三十斤柴,各报十五斤,其实大都是她打的,我又贪玩,树上的枝干又够不下来,她为了照顾我,经常是这样做。

还有,明辉同学常给我洗衣服,还为我剪头发。我的衣服脏了,她拿到河边去洗。那年代哪有肥皂,同学们发现有一种叫“灰灰菜”的野菜可以去污,就都用这种野菜洗衣服。洗衣服时,同学们先到野外采到“灰灰菜”,将衣服湿透后,把“灰灰菜”搓在衣服上面,刚搓上是绿色的,晒干后就干净了,同学们都是用这种方法洗衣服的。我的衣服大多是明辉同学用这种办法到河边给我洗的。

同学们的头发都是互相用剪刀剪的,没有推子可用。女生比男生的头发较长一点,时间长了,这种发式成了当时解放区学生的流行发式。当时卫生条件差,有了敌情大家还经常在野外住宿,好些同学的头上、身上都生了虱子。明辉同学给我剪头发时,发现我头发里长了虱子,她先扶住我的头,把我头上的虱子一个一个地寻到挤掉,然后为我洗干净头发,再剪好、梳好。她就像亲姐姐一样照顾我、关心我,这种情感我一生也忘不了。

在这所抗日学校的几年间,我们不仅学到了文化知识,更主要的是锻炼了一种在艰苦环境里不怕困难、勇往直前的奋斗精神。

解放区在扩大,形势在发展,学校随着形势也有所变化,同学们都已被分配到全国各地的工作岗位上去了。他们有的当教师,有的当干部,还有部分同学参军、南下。我再三打问杨明辉同学的分配信息,但没有联系上,因为全国解放后,分配面太广了,只有少部分同学还有联系。如今我年事已高,只能用这段短文记载这段不平凡的经历及杨明辉姐姐当时对我无私关照的情感。

 

山垭上逃生

 

“七七事变”以来,日军逐步蚕食华北大地,解放区在那几年地盘越来越小,距我们村三四十里地外的村庄已是日占区了,特别是少数坏人给日军当了汉奸,村里还成立了“维持会”。由于当地汉奸对地形较熟,他们带领鬼子不走大路,抄近路,敌人突然来“扫荡”的次数很多,有时几路一起进攻。特别是1942年前后,日军不但“扫荡”的次数依然不减,且每次“扫荡”都是烧杀抢无恶不作。这个时期,我们解放区逐步缩小,但对敌人斗争的决心是坚定的,有时我们联系附近的平东、陉西、赞皇、元氏等几个县的抗日干部及民兵,到山上来与日军转着山头打游击战。

一次敌人“扫荡”后,我们村收拾残局,清点人数,发现村里一个叫李丑玉的青年人不见了,全村人到处找他,找不到。想是被日军杀害了,可村里村外也没见尸体,老乡们只能想他是被日军抓走了。第三天,村里有个农民到村南边的地里劳动,路上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喊,他四处寻找也看不见人,后来仔细一听,是丑玉的声音,他在半山垭上一个石洞里面喊叫。那个农民又惊又喜地说:“你怎么在这里啊?全村人找遍了都找不到你,那么高,你怎么上去的?”丑玉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上来的,当时敌人追我,我不顾命地跑,心一急就爬上这崖洞来了,敌人走后我往下一看,吓了一跳,这根本不是人能上来的地方。垭洞有几丈高,又是山雨冲刷过的光滑岩石,岩石面上无树无草,手无抓处,脚无蹬处,远处有几株树,根本够不着,跳下去非摔死不可,只能等人过来时喊叫,可我已经饿了两天多了,实在没力气喊。”村里这个农民一个人也没办法把他救下来,就赶快回村喊人,村里人一听说丑玉在那里,赶紧绑上梯子才把他救下来抬回家去。

这件事给村里人一个启发,日军再来“扫荡”,来不及跑了可到山洞或山垭里躲避。我们这大山里,山洞、山垭是比较好找的,我家就在叫岩上的一家山庄旁找了一道山垭,进去还很深。把一些吃的和铺盖等放在山垭内,日军来了可以钻进去,日军走了后再出来。垭口边长着小草小树,路过的人根本看不出来。当地的民兵有机会还可突然袭击敌人,与敌人斗争。

还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了日军“扫荡”的惨状。听说日军来了,我们村男女老少在民兵的保护下到对面的西山上去躲避,因西山的一面是笔直的万丈红崖,站在山上看日军进村的情况是清清楚楚的。日军进村后烧杀抢,真是无恶不作,走时把村周围的房屋用汽油泼了一圈,村里一下子燃成了一片火海,日军刚走,我们村全体村民下山救火。一到村边才知道,一位老奶奶被敌人刺死,惨不忍睹,另一位老奶奶藏在村东面老坟的空墓内才躲过一劫。全村的房屋被烧得无一处完整,几乎都被烧光了,粮食被抢,鸡犬不留,一片狼藉。

解放区的人民在日军侵占的八年里,采取了各种方法,进行了反“扫荡”,坚持到日本投降。

 

社青沟打柴

1946年,我们是一支学生支前“随军宣传队”,活跃在枪林弹雨、战火弥漫的正太战役前线阵地上。1947年平定解放后,宣传队队员(学生)立即分配工作,我被分配到刚成立的平定县民教馆任馆员,没有过了几个月因灾荒问题,全国精简机构,我在的民教馆这个单位就被全部精简了,我就回了老家石门村(石门村原属山西省平定县,1956年1月28日划归河北省井陉县)。第二年平定县政府分配我到平定崔家峪村学校任教。

在我们村里的一段时间,乡亲们都很关心我,总想让我发挥点长处,因此他们也会请我到他们家里吃顿较好的饭。毕竟当时灾荒年家家都很困难,吃的大都是窝头糠菜,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到了冬季野菜都很难找到。我家里那时只有我母亲和二哥在互助组地里劳动,村里的老乡们都在想尽办法抗灾度荒年。乡亲们让我在本村小街的一个较大的墙壁上画了一幅大型壁画,画的是刘伯承、邓小平骑着大马向前奔驰,壁画的题目是“刘邓大军下江南,一打打到大别山”,乡亲们看了非常惊喜,这件事我至今记忆犹新。

记得一年的初春,我到社青沟割柴,因做饭烧炕必须用柴火,所以柴火是家家必备的。正因家家用柴,村附近的柴草早被割光了,只能到较远的地方找柴割。

我们村北面有两道大山沟,一道叫花园沟,一道叫社青沟。社青沟距我们村较近,大概有四五里地。到社青沟打柴的村民们较多,那时我只有十五六岁,身体又瘦小,只能到较近的社青沟打柴。一进社青沟,两侧悬崖遮日,无水的干河沟满沟都是大大小小被雨水冲刷过来的鹅卵石,沟里只有一条不成路的路,是打柴人和放羊人在乱石和杂草中踏出的一条似显非显的蜿蜒小道。再往里走有一片缓坡,但眼前是望不到边的丛丛山峦,在这缓坡间荒草遍地,是我打柴的最好地带。但山里经常有狼狐出入,山里人习以为常并不在意。有时进沟打柴的人对着大山呼喊几句,因山高有回音相应,相互壮壮胆,但打柴的人各找各的地方去找柴,也很少能遇上伴。记得有一次,我带了两个白萝卜作为干粮,早早进山打柴,从早上到下午割了两捆柴,中间吃了几口白萝卜就算午饭了。这两捆柴如何扛回家?我只能倒替着扛,先扛上一捆走一段放下,再返回来扛另一捆,到家时天已快黑了。虽然我身单力薄,但我从小干事就有一股韧劲,何况救灾度荒大家都一样,这也是一种精神上的锻炼。

 

斗兽除害

在我们这大山里,密林满布,山沟纵横,蛇蟒游窜、野兽出没,那是常事。山里人有个习惯,不论是哪个村庄的老乡,认识或不认识,遇到野兽骚扰时,都会全力以赴,集体对抗。老辈们关于斗兽救人的故事,顺口流传下来的很多,传来传去,有的转化为人们喜闻乐见的语言表达方式,有的形成一段完美的故事,有趣有情。但这都是乡亲们在生活实践中的一些真实写照,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一种乡土文化的自然传承。

 

“杀虎尖”的传说

 

傍晚时分,一位老农赶着一头刚刚耕罢地的大黄牛,走在返回家的山路上。老农劳动了一天很疲乏,突然看见一只猛虎扑来。身边的大黄牛机灵地用全身的力气猛顶上去,将老虎顶死了。老农出了一身冷汗,想:真险啊,是我的大黄牛救了我的命。老农不由得流出了感激的眼泪。老农与大黄牛一路将死老虎拖回村里,他给乡亲们讲了这场惊险的遭遇,全村人都很惊讶。乡亲们将这只死老虎的皮扒下来晒在一个石磨盘上,大黄牛看到后误认为老虎又来遭害乡亲们,它用尽全身的力气猛扑上去,碰到虎皮后的石磨盘上,由于用力太猛而撞死了。

这头为农民耕了一辈子地的大黄牛,为保护主人而死,全村人都非常尊敬并感恩,为它厚葬,为了纪念这种精神,将杀虎之地的这座山峰取名为“杀虎尖”,相传后人。

 

单身斗豹

 

20世纪40年代初,我们山里一个小山庄出了一位单人斗豹的年轻勇士。记得当时的抗日县政府还在小报上登报表扬,并奖励了他二十多斤小米。

我们那里全是靠柴火烧炕做饭,特别是冬季,各家必须准备上很多捆柴才能过冬。村周围山峦重重,山路陡峭,人们必须爬上山去才能砍到柴,但对我们山里人来说,爬山走路就不算是什么事。当时这个小伙子在山上砍了两捆柴,正想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手里的镰刀还没有丢下,忽觉得背后有两个肉蹄子爬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正是累的时候,便不高兴地说:“这是谁抓我?”扭头一看,吓了一跳,是一只豹子!他趁手里的镰刀还没有放下,用尽力气和这只豹子厮斗起来,快到黄昏时分,他总算把豹子打死了,仔细一看,是一只小豹。他想:幸亏是一只小豹,要是一只老豹那就危险了。他把死豹扔下山底后,下山喊村里的老乡和他一块将死豹拖回村里。村里乡亲们看了说:“真险啊!你真勇敢。”将豹子处理后,村里负责人写了一个除山豹的情况上报,因这山里经常发生山豹、野狼害人和糟蹋庄稼的事情,当时是以“为人民除山害的一位勇士”而申报,得到了政府的表扬和奖励。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一到晚上,老豹就来村里到住户门前爬墙寻找它的幼豹,村民们都加固了门户,以防受害。

 

狼口救儿童

 

在夏季的傍晚,村里乡亲们下地劳动回来了,饭后都要在我们村的大街上自由聚会。乡亲们聊聊天,以消除劳动一天后的疲倦,这已成了习惯。孩子们就在一边玩游戏。有一天,正在热闹的时候,忽听一位老奶奶嘶叫:“孩子被狼叼走啦!”大家听到这声音,满街上的人一起去追狼,连喊带叫,震得山崖回音四起,这只狼跑呀跑,没顾得上换口,又怕抓住它,就把孩子丢下跑进山里去了。真险,狼如果要换口,孩子的命就完了。村民们和孩子的家长赶快将孩子抱回家去,既要安慰被惊吓着的孩子,又要治疗伤口,村里人一齐帮忙,总算救下了孩子。这女孩长大后两个脸颊上留下了两个小疤,人们叫“狼扯疤”。

在我们这大山里,狼抓孩子的事情时有发生,特别是住山庄的人家,真是受害不少。在野兽的骚扰下,山里人想了多种办法防山害、除山害,他们自发地组织了打狼队,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乡亲们的生命安全。

 

河边观景

 

乡亲们劳动一天之后,为了消解一下劳动后的疲倦,经常坐在小河边的那几块大石头上看看景色,拉拉家常,也算是一份乐趣。学校放学后的一群大大小小的学生们,更是蹦蹦跳跳高兴得不得了。

特别是在夏季的雨后,红岩更红,草木更绿,景色更觉优美,在淡淡的浓雾遮盖下,山泉的细流像丝线般流入了岸底的小河。河边有花草,水中有各种各样的石块,河水缓缓流动,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有一种清爽之感和朦胧之美。乡亲们迷恋这景色,便忘记了疲倦,忘记了一切不快。

一群小学生更是活泼可爱,在这小河边的野花野草中跳来跳去,有的摸鱼捞虾,有的捡石采花,他们把采来的鲜花与野草编成一个艳丽的花环戴在头上,蹦蹦跳跳引来了一群美丽的蝴蝶。花环在头上摇动,蝴蝶在飞舞……坐在石头上休息的乡亲们远远看去,孩子们的头上好似有一条舞动的彩龙。特别是在傍晚,天色渐渐地暗下来,有一种奇幻的美景,旁边小树林里飞出的一群喜鹊在喳喳地叫,叫声惊醒了那些迷恋美景的人们,乡亲们看着天色已晚,该叫这些孩子们一块回家休息了……

山里的景色与城市不同,各有各的乐趣。尤其是在秋季的晚上,田野的上空,有时满天都是萤火虫,特别是你站在村边岩石的高处观看,飞来飞去的萤火虫好似把你带到了星空之中,那种感觉是无法形容的。

 

古宅剪影

经过四百多年狂风暴雨的侵蚀,岁月无情地毁坏和践踏,更有枪林弹雨,古宅遍地是烧焦了的残垣断壁。虽然惨不忍睹,但它依然屹立在这太行山古老的小山村里。今天的古宅是经过人们不断地修复和维护而得以保留的。古宅的伤痕成了历史的见证,也成为今天人们研究历史的依据。残缺的高大楼房,坚实的屋基及院落、门楼、街巷等建筑的规划和安排,体现出当年工匠们的辛勤和智慧。窗格变化多样,动物造型雕刻得简练而生动,各种优美图案的装饰,更是能工巧匠们才华的展示,古宅也体现出一些明代风格。这些古宅,既有研究历史的价值,又体现了中华民族悠久而深厚的文化底蕴。

 

再忆母亲

 

母亲对村里的贫苦人向来是同情的,早年孙中山提出“耕者有其田”,她就非常赞同这一观点。我们所在的那个地区是晋冀鲁豫边区老根据地,早早就开始了土地改革。我们家虽然买卖早已败落,但还有些家产。记得家里还有四座院落,本村、外村出租的有一二百亩地,当时父亲不在家,一切由母亲掌管。土改初期我家就把土地和房产全部分给了穷人,并把房契、地契全部都烧掉了,从此全家人过上了自食其力的生活。

 

母亲平时确实很忙

 

每当农忙季节,母亲便忙个不停,既顾内又顾外。当时我们家除了出租的地外,自己家还种着几十亩地,雇着一个长工。到了麦收、秋收的农忙季节,忙不过来还要雇些短工帮忙,这些来帮忙收割的短工,母亲对他们像客人一样关照。母亲和香和大娘(雇用的做饭工)一起做饭,蒸干粮、下面条、炒菜,还要招呼短工们吃好,但雇工的工钱一分不少。母亲还要送些其他东西给短工。母亲只有一个目的,要招呼好别人,自己身体虽然疲倦一些,但她心里高兴。

 

母亲处处为他人着想

 

全国解放后,我们全家迁到了太原居住,我在外工作,当时家里经济比较困难,只靠父亲干点小买卖维持生活。在这经济困难的情况下,有两件事使我难忘。一件是我们的一个老乡他女人去世了,留下两个四五岁的孩子无人照顾,老乡在太钢上班,每天忙得顾不上照顾孩子,因此两个孩子很可怜。特别是冬天,孩子的小手冻得红红的开了裂子,我母亲看见孩子可怜,就和我爱人张秀珍一块,把两个孩子接来,让他们在火炉旁坐下,给他们吃喝,招呼着孩子们过冬。

还有一件事情是母亲和我爱人到古城街的摊子上买蔬菜水果,母亲专门到小摊子上买,并专挑不新鲜的蔬菜买。母亲对我爱人说,小本生意,养家糊口不容易,所以先照顾困难的小买卖,大买卖不差那点。像这样的例子在母亲身上太多了,这些事情对自己的儿女们也是一种无声的教育,中国传统的道德观念,在母亲那里是根深蒂固的。

 

母亲和妹妹讨饭

 

一次我去四川写生,在四川的妹妹家住过一段时间。在一次闲谈之中说起来,她曾和母亲一块讨过饭。我当时听了很惊讶,我从来没听母亲说过讨饭的事。妹妹说:“那段时期实在饥饿难忍,母亲和我上街乞讨,正遇三千大爷坐在街上吃饭,我说,三千大爷,把你碗里这半碗饭给了我们吧,我们还要上地干活哩。三千大爷马上把那半碗饭给了我们,还掰了半个窝头递给我和母亲。”那日子过得太艰难了,妹妹回忆起来有点难过,她又接着说:“母亲说,咱们家也富裕过,那时候咱们村的贫苦老年人到咱们家讨吃那是常事,咱家从来没有慢待和不尊重人家,人家也是人啊,我们为啥就不能讨饭吃,待熬过这灾荒年就好啦。”我听妹妹讲后,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当时我在抗日学校读书,我知道母亲的性格,自己再难也不告诉孩子们,怕孩子们学习分心。在这灾荒年间,我虽然在抗日学校读书,同学们同样是挖野菜度日,但我们这里是培养干部和教师的集体供给制性质的学校,再困难心情也不一样。

 

我最后一次搀扶母亲

 

那是1957年“大跃进”前夕,省里在五一路皇庙巷内搞了一次全省的“社会主义成就展”,展览的总负责和总设计是山西省艺术学院的王世祥老师和我,时间短,任务大,非常忙。当时我家住在北门外的古城村,我正在忙碌的时候,家里来人告知母亲病危,让我赶快回家。我马上告诉了王世祥老师,将有关事情简单交代了一下,骑了自行车直奔家里。回家一看,母亲在炕上躺着,家里人都在跟前围着,母亲的脸瘦得不成样子,因为母亲得的是食道癌,已经不能吃东西了,只能喝点稀的。母亲先让我到她跟前,搀扶一下她的身子,我赶快去搀扶。我知道母亲的心思,她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让做儿子的照顾一下母亲,让我以后想起来不后悔,母亲处处想的是他人。母亲吃力地环视了一下父亲和孩子们,她那黑瘦的脸上透露出一种内在的安详。就这样,母亲去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母亲从来没流过眼泪,眼泪对她来说是没有用的,曾经的或骤雨狂风式的打击,或违背道德的歧视,或饥饿难忍的折磨……她都用“理解”“宽厚”“忠实”“善良”“坚强”的一生面对他人,面对自己。母亲安详地去了,但是母亲给我们留下了沉甸甸的财富。

 

后 记

 

这几篇短文,只是片言碎语地记载了一点我们家族的家风传承,如艰苦创业、发家致富,还有几代人舍饭助贫、敬老帮残等一些具体事情,几百年来传承不断,影响很广。到了我父母亲这一辈,我们就是亲身经历过了,一生受益匪浅,尤其是我母亲对我们的言传身教,她以身作则,感触之深使我终生难忘。

父亲李子厚,享年七十九岁,葬于石门村老坟,母亲高兰玉,享年五十七岁,葬于太原市双塔寺,1978年父母合葬于石门村老坟。

后辈儿孙为了不忘祖德,立碑纪念。我们每年清明都去祭祀,部分碑文云:“祖辈行善事,乡邻四方传;父亲心耿直,遇事讲实言;母亲心底善,对人良言劝;孤老她可怜,双手递乞饭;名贤教子道,诗词常吟念;父在外漂泊,家事母全担;自渡千般难,从不告儿言;时势她懂理,坎坷心无怨;只求众人好,自苦也心甘;牢记祖辈训,严己待人宽……”

几百年来,我家祖祖辈辈遵循的两个字是“善”与“德”,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精神在普通老百姓身上的体现。

 

作者简历

 

李夜冰(又名李世任),1931年生,河北省井陉县石门村人(石门村原属山西省平定县,1956年1月划归河北省井陉县),离休干部。山西省人民政府文史馆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央文史研究馆书画院研究员、中央书画艺术研究院名誉院长、山西大学客座教授、入选2018年度山西省“三晋英才”支持计划高端领军人才。

20世纪40年代参加抗日战争时期解放区的美术工作。曾任民教馆员、政府干部、教师、战地宣传队队员等,从事美术创作七十余年。青年时代调中国革命博物馆工作,有幸在罗工柳、董希文、石鲁、程十发、关山月等大师的教诲下学习和创作。在中国画、油画、版画、年画、工艺美术、舞台美术等艺术领域都进行过深入的研究和实践。几十年来足迹遍及祖国各地,深入生活搜集素材,写生作品数以万计。有计划地出访世界五大洲四十多个国家的一百二十多座重点城市,进行艺术考察,创作异国风光作品二百多幅。作品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吸收外来艺术优长,更加丰富了自己的绘画语言。

1986年出访英国并举办展览,1989年率领太原市艺术家代表团访问日本并举办展览。自1992年以来,先后在中国香港、中国澳门、新加坡、日本、美国等地举办个人画展并进行艺术交流及讲学活动。2009年首次在山西太原举办“李夜冰从艺六十年画展”,2010年在山西大学美术学院举办“李夜冰写生画展”并举办学术讲座,2013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彩墨情韵—李夜冰画展”,2015年在安徽博物院举办“彩墨情韵—李夜冰画展”,并多次在各地举办展览。

作品多次参加全国及国际展览并多次获奖,《胜景银装》《美在和谐》等多幅作品被国务院紫光阁等国家重点单位收藏,《天涯咫尺》陈列在英国纽卡斯尔议会厅,《愿和平之花遍全球》曾在纽约联合国总部展出并收藏。

出版有《李夜冰素描集》《彩墨五洲—李夜冰世界五大洲中国画作品集》《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李夜冰》《李夜冰文集》等多种画集、文集。中央数字书画频道五集连播《李夜冰和他的中国画新六法》专题片,十五集连播教学专题片“一日一画”。

多年的创作实践逐步形成了自己的绘画语言,并在绘画理论上进行探索、研究、升华,发表多篇理论文章并总结出中国画新六法:以色代墨见其笔,色墨混用求其韵,线面结合含其骨,疏密得当观其势,有法无法取其度,有笔无笔重其神。

 

李夜冰八十七周岁

(戊戌)2018年夏月于古城太原

 

李夜冰携夫人张秀珍2010年12月23日从北京出发飞往意大利。与华沙工作的大孙女李婧和孙女婿钟鑫、佛罗伦萨上大学的二孙女李昕、伦敦大学上学的三孙女李翔在罗马一起会面。一行六人畅游了意大利、西班牙、法国、波兰等国的部分艺术名胜后,在巴黎凯旋门旁的一家灯火辉煌的酒店里,在欢乐的气氛中,孙女们庆贺了爷爷的八十大寿。

 

八十生日抒怀

八十春秋一瞬间,幸遇开放时更难。

携妻飞欧过生日,波英意国罗马见。

首问孙女求智事,属记光阴去无还。

三辈团聚心更爽,凯旋门旁蛋糕甜。

 

2012年5月写于并州

 

 
(责任编辑:亿点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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