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明时节雨纷纷,刚刚停了暖气,降雨降温让人感受到了初春的寒意。韭菜是这春日里最无惧风雨、勃然奋发的蔬菜。
韭菜的适应性和繁殖能力很强,先民们很早对这种植物就有认知,西周时期就已种植,并作为四时祭祀祖先所用,能摆上祭坛的蔬菜也仅此一份。
周代礼法规定,每年天子郊外祭天一次,四时则要到宗庙祭祀祖先。在四时祭祀宗庙时,春天祭祀要用韭,夏天用麦,秋天用黍,冬天用稻。这四种植物作为祭祀所用,是有说法的,并非随意而为。董仲舒在《春秋繁露》说到四时祭祀时讲“四祭者,因四时之所生,孰而祭其先祖父母也。”“春曰祠”“祠者,以正月始食韭也。”韭菜是正月,也就是早春最先食用的一种植物,因而有此殊荣。
《说文》对“韭”的解释是“一种而久者,故谓之韭”,说它可以长久生长,割了一茬还会长出新的一茬。“韭”是象形字,“一”代表土地。万物蛰伏一冬,春来阳气萌发之时韭菜破土而出,韭菜所代表的生生不息的寓意正是人们所期盼的,用这样一种作物来祭祀祖先自然也有代代繁衍不息的寓意。《诗经·豳风·七月》中就有“献羔祭韭”的记录,也说明了这种植物在当时人们生活中的重要性。
韭菜栽培的历史在我国非常悠久,它是石蒜科葱属植物。葱属的植物有数百种,广泛分布在北半球的温带地区,所以中国的北方是韭菜的故乡。《尚书·夏小正》中“正月囿(菜园)有韭”的记述,说明至少2500年前的春秋战国时代韭菜已经种到菜园子里了。
到了汉代,韭菜属于汉代人所称的“五菜”——葵、藿、薤、葱、韭,迄今它和葱还是常见的蔬菜,另外三样已经不常见。在这一时期,韭菜的“亲兄弟”——韭黄就已经出现了,产生的原因自然是温室种植的结果。秦始皇是温室大棚的先行者,到了汉代,温室种植这种技术已经被贵族阶层用来种植蔬菜了。韭菜这种植物实在是很容易生长,种一次就至少可以收获十次,因而韭菜就成了汉代温室种植的首选品种,但是没有玻璃、没有塑料的温室就是一间黑屋子,这种条件下的韭菜无法光合作用,就变成了韭黄。也正因为韭黄看上去不够壮实,不符合茁壮成长的意向,加上儒家文化的“不时不食”,抵制温室种植也就成了必然。不过,温室种韭黄虽然不广泛,但是一直存在。
到了宋代,苏东坡曾写道:“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这首诗是苏东坡给范仲淹的四儿子范德孺赴庆州时所写,应该是在元丰八年(1085年),这年春天苏东坡已经从黄州转任到了河南汝州,这里更接近东京,更接近有实力建温室,培育韭黄的贵族阶层。苏东坡在春分时节享受韭黄做的春盘,听到好友将赴陕西庆州,不由感叹“遥想庆州千嶂里,暮云衰草雪漫漫。”
温室耗费银钱,韭黄自然也一直非普通人可享用,而韭菜就要平民得多。尤其是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一盘新鲜的韭菜便是上好的美味。
一生飘零的杜甫有“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的名句,很多人都认为“夜雨剪春韭”,讲的是春天的雨夜里,不惧泥泞去割韭菜的事情。
其实不然。
这首诗是杜甫和自己的好朋友卫八处士二十多年后重逢时所写。卫八处士是一位隐士,后来宋代的另一位隐士林洪在他的《山家清供》中提到了这句诗,不过林洪提到这句诗是为了说一道菜——柳叶韭。山家,一般是指修道之人。清供,是说修道之人所食用的东西。林洪作为一名热衷修道之人,深知修道之人所食用的一些食物,卫八处士也是一位隐者,所以林洪认为“夜雨剪春韭”,并不是冒着雨到地里割韭菜,而是指一种制作凉拌韭菜的吃法。这种凉拌韭菜的做法是,左手握着一把韭菜,把它的根部竖在汤里,这里的汤应该就是开水,然后用剪刀剪去用手握着的韭菜梢部,开水焯过的韭菜,捞出来放入冷水中,然后“取出之,甚脆。”林洪还特别提到,剪刀一定要用竹剪。今时今日的人们自然是不知道竹剪刀的。不过曹雪芹所写《红楼梦》时,提到了贾宝玉曾用竹剪刀剪过一只并蒂的秋蕙,在古人看来,娇嫩的东西是经不起金属器的,必须用竹剪刀。如此看来,当时为杜甫所剪春韭也是很嫩的,应该是早春时节,韭菜刚萌发不久,跟今时今日我们在菜市场所见的韭菜还是有区别的。
杜甫和友人相遇时吃的这顿饭,用今天的话来说,很有仪式感,很隆重。很多时候,一顿饭的丰盛并不是只有食前方丈这一种形式,还可以是食材的珍贵或者是做法的特别。至少,现在看来这道凉拌韭菜的做法就很不一般。后半句说“新炊间黄粱”。许嘉璐在他的《中国古代衣食住行》中提到,稷中的良品为粱,粱中的良品为黄粱。如此可见,这顿新炊所用的米至少是“沁州黄”的规格。一盘极富仪式感的凉拌韭菜,一碗喷香的黄米饭,一位二十余年不见的老友,这个春夜应该是热泪盈眶吧。
韭菜也并非都是素食,韭菜气味浓烈,在周代时就用于腌制肉类,而且规定,制作猪肉一定是用韭菜。周代的宫廷御膳制作中很清楚地记载着,烹制小猪的时候,春天要用韭菜,秋天用蓼(一种野香草)。还说烹饪时,“脂用葱,膏用韭。”膏和脂也是有区别的,带角的动物油是“脂”,不带角的动物油名为“膏”,如此可知,早在两千多年前韭菜猪肉馅就是经典搭配,写入御厨手则,必须遵守的烹饪规则。
清代的袁牧用这种韭菜猪肉馅做韭菜盒子,他在《随园食单》中记述:“韭白拌肉,加作料,面皮包之,入油灼之,面内加酥更妙”。
韭菜,有人喜欢就有人厌之。
韭菜在佛教传入中国以后被列入“五辛”之一,佛门弟子要避免食用。这本是印度婆罗门教的禁忌,认为吃了葱、蒜之类有臭味,无法讨神灵喜欢,后来大乘佛教也教导信众不食“五荤”,受佛教影响,南北朝时的道教也把“大蒜、小蒜、韭菜、芸苔、胡荽”当作“五辛”。
除了因为韭菜味道浓烈,还有一种原因恐怕跟韭菜一直又被称为“壮阳草”有关,这种说法在民间很流行。不过在唐代的《食疗本草》中并未提及韭有此作用,同时代的《本草拾遗》倒是说“韭是草钟乳,言其温补也。”钟乳是一味中药,就是溶洞里的钟乳石,把韭菜谓之草钟乳,也就是说有跟钟乳一样的疗效。
元代《王祯农书》对韭菜大力提倡,他说靠近城的一些农户种三十多畦韭菜,每个月割两次,换来的东西够一家人一月所需。当时呢,蒙古语把韭菜称为“和和”。明代的《本草纲目》沿用了唐时草钟乳的说法,还说它是起阳草,正是有了《本草纲目》的再次强调,民间才把韭菜广泛地称为“壮阳草”。其实,起阳和壮阳,一字之差,差别还是很大的。阳气上升之时,韭菜随春勃发,才有了起阳草之说,壮阳之说倒不知何来。韭菜是一种生命力旺盛的植物,又易于栽种,病虫害也少。俗语说“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也被人唤为“懒人草”“长生草”。
中国的北方是韭菜的故乡,山西自然在种植韭菜上也由来已久,河津市的连柏村韭菜是当地的传统种植项目,所产韭菜是国家地理标志产品,近年来还出口海外。
东亚、南亚、中亚地区,韭菜都是长期食用的蔬菜,比如韩国有韭菜泡菜、韭菜饼,越南人也常用韭菜炒菜或者调味。不过韭菜在近代传入美洲、澳大利亚后,却成了常见的野草,在澳大利亚甚至被列为“入侵植物”,因为它们会在农田、野外快速蔓延,常常影响其他作物、植物的生存。
周末了,做一顿韭菜馅的饺子正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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